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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時報【?星雲】

《百年佛緣》要出版了,

有人問我今年幾歲?

我反問地球:您活了多久?

地老天荒,

我在哪裡?

萬千年的流轉,

我又在何方?

盤古、女媧,

或許我有見過,

因為隔陰之迷,

現已無從思量;

嫦娥、玉兔,

只是從故事裡飛奔的美麗篇章。

問唐堯虞舜已難知道,

探文武周公也無法端詳。

老子騎著青牛西去,

有人說紫氣在東方;

莊周南柯一夢,

蝴蝶飛向北方?

如夢幻般的人士,

在我近百年的歲月裡,

南北東西已不是地老天荒;

是在六道裡流轉?

是在法界裡流浪?

問往事記載,

已一片蒼茫;

這八十多年的歲月,

我歷盡了多少滄桑。

北伐動盪的時代,

我帶著懵懂無知的生命來到世上,

嚴父慈母的恩惠,令人難忘;

但家徒四壁,

已知道未來難有希望。

扶桑的炮火,蘆溝橋的烽煙,

親人的離散,舉國的人民,

失去了生命的保障;

到處逃亡,四處流浪,

逃亡到哪裡?

流浪到何方?

所幸,佛陀向我招手,

從窮苦的偏鄉,

一下子登上人間天堂。

石頭城伴著紅葉,

深山古寺的叢林,

寂寞的童心,

虔誠,如梯如崖,

我要不斷攀爬,

不斷成長向上。

往事歷歷,樁樁難忘,

三刀六槌的學習,

十八般頭陀的苦行,

是我奮發的力量。

師長們的犍槌打罵,

原來是一雙慈悲的手掌;

細細的思量,

才能懂得他們一如菩薩的模樣。

綿延不斷的揚子江,

伴著金焦伽藍,

訴說世間生滅的無常;

宜興大覺寺祖庭的師恩,

讓我永誌不忘。

我在自覺之中打開心房,

所有的困難都視為當然;

辛酸的生活裡,

信仰始終讓我屹立增上。

遺憾的是,

內戰的槍響,

苦難的降臨,

加重了兄弟姐妹的傷亡。

戰亂的烽火,

流竄南北四方;

是砲彈?是機關槍?

是生死吧!

把我送到福爾摩莎。

船行在茫茫海中央,

天色已濛濛微亮,

倏然乍醒,

原來我還生存在世間上。

眼前是一座美麗的寶島,

但海峽兩岸又成為對立的戰場;

政治上的冤屈,

讓人對未來感到驚慌。

我輩像初生的嬰兒,

衣食住行的缺乏,

讓我在人海裡徬徨;

像飄零的落葉,

只想在草叢裡躲藏,

又像一隻孤鳥,

需要有樹枝作為棲身的地方。

政軍以外,

也有許多好心人給我幫忙;

桃園妙果老,

一句「你住下來」,

讓我的前途又點燃了希望;

吳鴻麟老先生為我設籍落戶,

孫張清揚女士為我補辦行裝,

從此以後,

台灣成了我的第二個故鄉。

但社會的動盪,人心的倉皇,

恐怖的歲月,又翻新了花樣;

二二八的陰影,

治安單位猜疑的眼光,

終於,我被關進了牢房!

所幸,新竹青草湖出現了曙光,

我和青年學僧以佛法為慈航;

台北是十里洋場,

生存是個困難的地方;

幾番輪轉,

宜蘭士紳李決和等向我呼喚,

我徜徉蘭陽平原自然人情的風光。

儘管語言不通,

生活雖有差異,

但與宜蘭人的相處和樂通暢。

我開始了傳教弘道,

經常和警察捉迷藏。

為了覺群週刊,

我說太虛大師不是印光,

佛教教派的執著分歧,

讓我幾乎又要亡命他方。

名伶演戲傷害佛教,

為了護持正法,

我發出無畏的呼嘯,

無視於當時的安危存亡。

我數度環島、雲遊四方,

領略寶島人文風情、自然景觀;

我?過溪水河川,

也曾在農村睡過豬舍牛房。

我翻越高山峻嶺,

行腳過八仙山、太平山;

神廟前、曬穀場,

都是我布教的道場。

宴會、迎送,不是我的專長,

為了佛法的傳揚,

只有南下高雄港灣,

和青年們交流來往。

我在壽山建了第一座道場,

這是青年慧命養成的搖籃,

當然,不會忘記旅居的蘭陽,

別人說,

我在宜蘭,是福如東海,

我到高雄,又說我壽比南山;

有同參法侶的陪伴,

弘道並不孤單。

高雄名打狗,

阿猴稱屏東,

嘉義諸羅山,

埔姜頭是台南永康,

這許多縣市,甚至於全台灣,

都能讓我發心為教爭光。

花蓮曾普信、彰化林大賡,

南投曾永坤、台南呂竹木,

雲林郭慶文、台中林錦東,

他們是當地佛教會的領導,

都成了我最初的好友,

讓我在台灣能夠增加了力量。

藝文界的朋友,

郭嗣汾、公孫嬿、朱橋、司馬中原等,

藝文之美,

拓展了我的時空。

我舉辦「回歸佛陀時代」,

我推動「把心找回來」,

「慈悲愛心人」已遍布四方;

我立志為佛教創辦社會大學,

這是我從青年開始的自覺;

倡導百萬人興學,

涓滴愛心,

成就了西來、南華、南天和佛光,

這許多人間菩薩,

把大學留在世上,

把智慧留給自己,

把功德留給兒孫。

張大千、李奇茂、馬壽華、

王雲五、田雨霖、史國良,

許許多多藝術家的書畫,

都讓我搬進了義賣場,

為社會教育的發展,

大眾熱心的助長,

成就我辦學弘道的願望;

重新編修大藏經,

只為法的流傳;

覺世旬刊、今日佛教、普門學報,

人間衛視、人間福報,

都讓我的理想走向十方。

五大洲的信眾,

幫我在各地開闢道場;

慈莊法師在美國協助大法西來,

慈惠法師和依如、滿蓮法師在香江啟建佛香講堂,

滿徹在柏林購下青年會的樓房,

慈容法師、滿謙法師

在歐洲、澳洲都建立新的道場;

依來第一個前往南非闢土開疆,

馬來西亞的覺誠,

在亞馬遜河旁、聖保羅的山上

建設如來的道場,

一批批窮苦的如來之子,

向世界訴說他們衷心的希望。

在倫敦,

我接受了天主教的修道院,

在洛杉磯,

也接辦了基督教堂,

我倡導世界和平,

我要讓普世的宗教同樣發光。

我不長於佛教的梵唱,

也沒有語言的特長,

靠著優秀的翻譯團隊給我協助,

慈惠法師的台語和日語,

英語有滿和、妙西和妙光,

覺梵的粵語、

妙慎的泰語,

葡文有覺誠、

西文有覺培、

韓文有依恩和慧豪,

還有德語、法語等人才,

都讓我自由自在周遊世界,

弘揚佛法於十方。

成住壞空的世間,

讓人感覺生命如螻蟻細微,

大自然環境的變化與崩潰,

讓我一次次與災民,

同在無依的生死邊緣,

面對屋倒人亡,失怙傷悲。

印尼、南亞的海嘯,

印度孟加拉的水災、

蜀地汶川的地震,

哥斯大黎加的風災,

宏都拉斯的水患,

在那滿目瘡痍、觸目驚心的現場,

我協助他們,

身心安頓、家園重建,

我鼓勵他們,

活著就是力量,

生存就有希望!

台灣是個美麗的寶島,

也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地震、颱風、洪水,

經常造成各地的創傷;

我也因此四處奔走,

號召大家一起賑災救亡。

從一九五九年的八七水災,

到一九九九年的九二一大地震,

捐建學校、救濟傷患,

就像扛起如來家業一般;

莫拉克八八水災,

和原住民災民建立了信任和交往,

多少年來,

在彼此的回饋與幫忙中,

我們其樂也融融。

在無窮的時光裡,

我想人都有老病死生,

想到自己將來之後,

不知有什麼缺陷陋習給人

說短論長?

我問徒眾,我個人版稅有多少?

他們回答「三千多萬」,

真讓我訝然;

我的一生都像公有的物品一樣,

怎可有那麼多私人餘款?

二○○九年,我把它送進了銀行,

作為捐獻社會公益的資糧。

天下文化高希均、王力行,

幫我成立真善美新聞傳播貢獻獎;

台灣文學館李瑞騰館長,

助我推動華文文學的發揚;

佛光大學校長楊朝祥,

為我在台灣的校園裡,

讓三好運動發光,

並讓卓越教師受到肯定與表揚。

好心人士的捐款,

托鉢行腳的助長,

公益善款日漸增長,

現在已達十億以上;

我生也沒有帶來,

未來也沒有什麼東西跟我一起

前往,

百年的歲月,

就像煙火一樣,

總是那麼剎那匆忙。

弘法一甲子的時間過去了,

台灣是個自由民主的殿堂,

但社會的分裂,

不斷讓人感到兄弟鬩牆的悲傷;

本來都是一家人,

甚至大陸同胞也是同根同源,

仇恨、對立,都不是好的榜樣。

余光中先生說,

一灣海洋,

使中國成為兩個地方;

我希望我們中華民族國盛家昌,

未來成為一個富而好禮的家邦。

回憶七十五年前,

慈母准許我出家做和尚,

我為《百年佛緣》寫下:

「吾母送子入佛門,

要在性海悟法身;

兒今八十有七歲,

弘法利生報親恩。」

我在心靈的深處訴說著:

天下為心,法界悠然;

盡未來際,耕種心田。

我的心願是人間佛教的弘揚,

佛說的真理法印,

人要的幸福家庭,

四大菩薩的悲智願行,

要我們都能悟道利生;

我寄望佛光僧信弟子,

人人都要立志,

把人間佛教推展到世界各地,

深深印在每個人的心房;

寄語諸佛光人,

正派、慈悲、承擔、服務,

要把佛光山打造為佛國淨土,

佛光永普照,

法水永流長,

這就是我們永世的願望。

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

二○一三年二月一日

於佛光山開山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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